说书人(1/4)

我的养父是个说书人。他样看起来估摸有个三四十，斯斯文文，着一副镜。短发而天生微卷。常穿着一净而朴素的靛青衫，不什么场合都浆洗得净净。我之所以说他的年龄是估摸，因为他从未确切提到过自己的年龄，而我跟他这近十年来也没见他容颜有多大变化。我怀疑他从游方人那得到什么偏方，驻容有术。他却笑话我。傻孩，你爹得扛老罢了。看见这抬纹吗？二十就有了。我二十多岁就得跟三四十，现在年龄才赶上这张脸。

要知他是个说书的，论嘴上功夫谁也比不过他。从小到大和他吵架，我每每落败，不过这不妨碍我喜他。他肚里总有掏不完的故事，除了人人都传颂的演戏传奇，还有一些听途说的奇人轶事，以及晚上让人冷汗直的连篇鬼话。

我最喜听的还数妖怪志异，比如二郎神劈山救母，白蛇淹金山寺，哪吒闹海。其实让他讲小孩的睡前故事有些浪费。他的记忆力惊人，能说全本《说岳全传》。但我不听什么君啊臣啊，父呀呀的，更听不了岳飞被十二金牌召回，最后无端冤死的结局。这实在不是大英雄该有的结局。但大人们总是这样，一边听得义愤填膺，唏嘘不已，一边还不肯错过每一场。每当他在台上讲到后半段，我就提着壶到观众席里走一圈，问问有没有人要添茶。

我的养父前半生都靠说书为生，到了某个时候，不让讲了，说他宣传封建迷信。他是个识时务的人，不讲便不讲。可那群孩兵手得总想打砸抢烧，抄家一看家徒四，就打起来那些话本的主意。撕烂了往火里一投，火焰烧得旺旺的，火着他们的手。这才合了他们的意。养父拦着要扑过去的我说：烧就烧了吧。然后了自己的脑袋。都在这呢。

家里没什么资产，没想到此时成了好事。但他们的说法，我父亲并不算靠自己双手吃饭的那类人，不过念在态度不错，没有受过多刁难，只是常常要为批斗游行个角。父亲一辈讲故事，现在成了故事里被观望的人，还是个无端的恶角，在街上虽然低着但仍逃不过别人的注视。可比他不幸的比比皆是，我们不能抱怨。

除了批斗游行，难过的还有审查。掘地三尺为了织造一个罪名。那些地主富农倒了霉，更倒霉的是在前朝当过官的，哪怕弃暗投明也要疑心你是敌人留来潜伏。村里曾有过自学成才的外科医生，在手术台上救过解放军某个大领导一命，被扒在军统过特务后就被揪着不放，非要他承认莫须有的罪名，直至把人疯。

万幸我养父只是个升斗小民，没有那殊荣，但我还是心吊在了嗓，生怕他提到那个人。好在小兵们来了又去，陈芝麻烂谷的小事他们想找也没有蛛丝迹。有一天夜里外面又在哄哄，不知是谁喝了农药自杀不成功，搞得家里天翻地覆。我在窗边查看了一会儿，直至声音平息。月光此时也显得惨惨的。我躺回去隔着帘对父亲说，要是当时你答应走了该多好。一向温柔沉稳的父亲语气严寒得跟湖面的冰一样。不许再提这件事。

小兵们查无可查，便对我世刨问底。我父亲告诉他们的和我知的差不多。我是一个遗孤。日军溃逃的时候顺手屠杀了一个村庄。那时候我调，和伙伴玩捉迷藏躲了柴房的柴火堆里。谁知一觉睡了过去。醒来村庄一片死寂，石板上的血淌沟里，血腥味刺激得老鼠躁动发狂。

我坐在自家的门槛上，呆呆愣愣，捡起来伙伴手里的拨浪鼓来回转动。是这单调的声响引了我养父的主意。他原本要到这讲聊斋，却踏了真的鬼域。举目无亲。他把我抱了回去，当成自己的孩抚养。

他们听了面面相觑。这显然不是他们想要打探的方向。记录的人笔都没有动一，最后手一挥，指示：说别的。

父亲便又说起自己的世，熟得跟他讲的人生平一样。籍贯在哪？年龄何许？如何家中落，识得几个大字。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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