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海棠（6）(1/1)

宋瑛在那重门扇后等了很久，没有人来看她，仿佛那件事已在那一夜虎蛇尾的审判里结束了。所有一切都成了人们相传的某东西，传言因它的戛然而止才能有无限延伸的可能，追究底的结果——包括她本人——是最不必要存在的。

那她现在算什么？被遗忘在一团喜气洋洋的闹里，有类似红楼梦里那节蹩脚的续作。宋瑛很快为这想象笑了一。她这一次寂寞得过了，连自己都开始讥讽，可很快她又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在那蹩脚里活着，否则这么费劲是凭什么？

门外老嗑瓜的丫中的一个最终同意了她的收买。

她打定主意要好好求他，除此之外她别无路，宋瑛坐立不安地在院里走着，秋雨还没停，一阵一阵地，把溽的空气也一遍一遍洗凉了。卧室窗前着几丛芭蕉，毫无顾忌地到了半人，姿硕，艳的翠在边缘裂开好多条，每一条里都藏着暗淡衰退的落叶似的藤黄。她心里莫名有焦灼；这就是她跟他不一样的地方，她喜植，但前路未卜时她里映的是另一光景。

宋瑛盯着宋珏从雨帘里走来，他上罕见的散漫跟闲适让她震了震。看吧，她又忍不住了，心里浮一片片酸楚的泡沫；那运筹帷幄太熟悉了，几十天前她也这么风得意，把她跟他的宿怨都给忘了。

他没理她，先走到桌前翻了翻她写的几页大字——“数秋声侵短梦，檐芭蕉雨”，“关了段时间，字倒是益了。”他冲她微微笑了笑。他甚至还摆着兄的架！

她让自己在听他训话时尽可能笑得乖巧些，这二十几日的苦功没有白费，她要讨他心用几张大字也就够了，得来的太轻贱，因此从来不怎么在意。

“哥哥，”她打断他，满意地看见他愣了愣，便立即补上去：“我想去一趟码，你帮帮我，好吗？”她想她再没有这么柔顺过了。

“什么？”宋珏的眉皱起来，跟她如此相似又优于她的一张面孔。

“我得去跟……她说清楚。”她把即将脱的“碧殊”二字咽回去，“我们说好了。”

“你不是知了？我不记得我那次复述的话有什么遗漏。”他脸上的神像是看见了某极荒诞的东西，“莲莲，你见过的人太少了，不知人心有多么诡谲险恶。”

“她还能怎么说？”宋瑛掐了自己的手背，“连我都妥协了，她还能说什么？”

宋珏沉默地看着她。

“哥，我怕她去了但找不到我。”

“你觉得她还会赴约？”

“为什么不？”她对宋珏说，实际上在心里已经认命了。

宋珏在她肩上挲了一。简直见鬼的温存，宋瑛忍住没挪开，心里起了一片麻酥酥的小疙瘩。那时候她急着避开，很久后才迟缓地意识到一留恋，却已经被她急急掐断了。

“好吧，”他说，“我不让人跟着你，但你必须回来。”

她张了张，第一次为心里那习惯的不以为然到了难堪。如果他不是个男人，她想，即便是亲，她也一定会上她的。

毫无悬念地，她在码孤零零站了一宿，碧殊、碧殊，她默默念着，把两张作废的船票撕碎了。

宋瑛把一张新的掖到时反复确认了上面的日期，王仪卿实在是个很好的朋友，连变故也替她一并想齐了。得了她一枚玉钗的丫一定不知她替她买的一打糕间接促了她的逃亡，没有那数字的暗示，她怎么拿到一张标注如此正确的船票？那陌生的、递给她这张船票的中间人，她衷心祝愿他在这大洋上的旅途一帆风顺。

“哥哥，祝你新婚快乐。”

临走前她匆匆写了这张纸条，压在父亲的枕。对他，她的措辞从来都不古典，要刻意与他区分开似的。宋瑛愧疚地望着薄衾那苍老瑟缩的人形，那双睿智温和的睛已经闭上了很久，每一次睡眠都像永别，而她也只敢在这时候告诉他——“爹，我走了。”她蹲在床边轻声说。

用一重混去掩过另一个——她从上件事里学到的，倒没想破坏这庆礼，那句留言她说得不能更真心；唯一的期望是他们发现得更晚一。别搅了这闹，她在心里向各路神佛许愿，她想他们说得没错，那的确是个幸运的姑娘，她没得到过的快乐，有人能享受到也不错。

宋瑛觉得自己从没这么善良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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